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 162 章

關燈
第 162 章

162

即使是性子最不羈的陸十娘, 在對著新月禱願時,神色也是正經又莊重。但在拜完新月的那個瞬間,眾娘子的臉色頓時就松快了起來。

可卻有一人和大家不同, 進園後始終無聲,任誰都能看出她臉上的柔腸百結、心事重重。拜新月時,她也極為虔誠,其餘人許完願開始走動後,獨她仍立在原地,恭敬垂首, 唇微動著, 默念不止。

見郡主朝那人看,司馬小娘子攥了攥身上的帔子, 小聲地湊到她的身邊:“那是柳善姐姐。”

今日因人多,內向性子的她便有些羞手羞腳, 這還是她來赴宴後說的頭一句話。

但她很想讓郡主知道柳善姐姐。

郡主是她見過最聰慧明智的人,說不定會有法子讓柳善姐姐不再滿腹憂思。

這樣想著, 再對上郡主那雙認真傾聽的眼睛,司馬小娘子忐忑的心變得安定, 舌頭也不打結了。

她告訴郡主,她和柳善都是小小年紀父母亡故、之後寄住在親戚家中長大,且兩人性格同樣內斂, 故而惺惺相惜,感情深厚。

柳善出閣前, 出入這種場合時, 總是她們二人作伴。

“柳善姐姐年長我三歲。”

據司馬小娘子說, 柳善父母在世時,曾為獨女定好了一門與孫家的親事。後來, 雖然柳善家所在的西眷柳卷進了些風波、光景大不如前,柳善的父母也早早過世、使她不得不寄人籬下,但那孫家卻一直信守約定,待柳善一及笄便將她迎娶了過去。如今成婚已滿兩年了。

孫氏一族雖頗為清貧,但也是代代出讀書人的人家,且以家規嚴明著稱,子弟們自幼便不準與鶯燕糾纏,成親後房中也從無姬妾,在河東名聲極佳。

柳善嫁過去後,夫妻琴瑟和鳴,舅姑也待她如親子。唯一不圓滿的,就是她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。

求醫問藥後,柳善被告知,因她年幼時曾多次跟著父母舉家逃難奔波,弱了身底子,故子嗣上會比尋常娘子要艱難些,需好好調養才有望。

從那時起,柳善便天天灌起了苦藥湯。

但也許是知道了自己身子的狀況後憂心太重、看著仍對她和善的舅姑和溫謙的丈夫心中有愧,柳善即使一頓不落地喝著藥,卻還是日漸憔悴,以往靦腆的笑顏許久都不覆見了。

因此,又過了半載,不見好消息出現,柳善便開始將心願寄托到了神佛身上。

此處離柳善很遠,她專心拜著新月,聽不見這邊的耳語。倒是幾個陸續圍到小郡主身邊的娘子將這些話聽了個清楚。

這裏面,有知道柳善情況的,也有對柳善毫不了解的。

所以,司馬小娘子剛說到這兒,就有人悄悄問了出聲:“去崖邊寺求過了嗎?”

“……去過數次了。”

司馬小娘子停了停,將“金銀珠玉也奉上了不少”這句險些說出來的不妥話咽了回去,“寺中的僧人說,柳善姐姐的子孫緣尚淺,要她更心誠地求禱。不久前,姐姐已從崖邊寺請到了神僧金像,在家中設下佛堂,日夜焚香,只是不知什麽時候可以得償所願……”

她說著,聲音越來越小。

她本來只是想將柳善姐姐的情況告訴郡主一個人,並沒想要在這數人的面前講,但現在卻騎虎難下。

“‘舊傳是夜月色明朗,則兔弄影而孕,生子必多。海濱老蚌吐納月影,則多產明珠’(註①),難怪柳善姐姐在新月下拜得如此虔心。”

小郡主將話接了過去,似也動容地關心問道:“可有去山靈廟也拜拜嗎?聽說那兒最近在為信眾送福水,都說喝了後頗為靈驗呢。”

聽了郡主的話,周圍娘子們的其中幾個突然對視,欲言又止。

而一個稍年長些、腕子佩戴著佛珠的貌美婦人則直接皺起了翠眉:“這種流言怎麽能傳到郡主耳中?”

她轉了轉腕上佛珠,對著陸扶光就道:“郡主莫要被這些話蒙騙。崖邊寺乃正經正統,且不知多少人都曾親眼見過神僧的神跡,便是您河東陸氏的族長,也稱要將佛骨送去神僧那裏請他做法加持、庇佑家族興盛。而那山靈廟,”她鄙棄道,“說是供著什麽荒野山靈,卻連來歷都說不清楚,想也知道不過是個使著哄蒙撒詐把戲的旁門邪道。那福水更不知是用什麽做的,如何敢入口?去那兒的多是窮苦的人家,求個心安,騙騙自己罷了。”

口吻篤定,言之鑿鑿,一副絕不容置疑的模樣。

而這,也正是在崖邊寺有意放出對山靈廟的詆毀流言後、如今許多河東門閥世家的心中所想。

是以,小郡主也睜大了烏溜溜的眼睛:“山靈竟是假的嗎?”

聞言,那戴著佛珠的妙麗婦人便朝著司馬小娘子揚揚首:“柳善去山靈廟時,可在那兒鬧出了不小的風波,我家這小娘子正在場,您且問問她,便能知道了。”

突然被叫到自己,已經又拘謹縮了起來的司馬小娘子有些發懵,不知該從何說起。

慌著猶豫了一下,她對上郡主的眼睛,決定從頭開始答:“柳善姐姐去了山靈廟兩次,我都陪在她身邊。第一次是裴家湖心亭設宴的那日,因我們去得晚了些、等著求簽的人又多,怕耽誤赴宴,便只在金像前拜了拜就離開了,沒有求成簽。第二次,是昨日,我們特意早早便去了。”

信眾到了山靈廟,在拜過山靈後,要向山靈求簽。廟祝在看過簽上的簽文後,才會為信眾端來福水。山靈所賜的簽文不同,信眾所得的福水也不相同。

——司馬小娘子先是如此地向著郡主解釋了一番,隨後才說起了那日的經歷。

“……我看別人搖出來的簽,多為墨色、褐色或暗青色。柳善姐姐搖出來的,卻通體血紅,連上面篆刻的那些不似文字的簽文都紅得刺眼,仿佛有生血在上面流淌一般,看著十分滲人。”

“我在旁邊,看見那血紅簽都覺得心慌,柳善姐姐自然也感到不吉利,便央求廟祝,又連晃了那簽筒四五次,可出來的簽竟完全相同,根根血紅。”

“這情形許是罕見,很快就來了好些圍觀的人,姐姐說什麽都不肯再繼續求,之後……我們便匆忙離開了。

“最後廟祝如何說?”

“那簽文解出了什麽?”

已經從旁人口中得知此事的娘子們反應平淡,但有幾個頭一回聽說的小娘子,此時就忍不住問了出來。

“廟祝……廟祝沒有當場解簽。”

司馬小娘子鮮少被人這樣爭先問話,怯懦地往郡主身邊貼了貼,隨後才回憶道:“廟祝說,這簽雖不是吉簽,看著也嚇人,但福兮禍兮,對柳善姐姐來說,這簽的出現也許是件吉利事。他要閉關七日,求山靈為柳善姐姐解簽,請姐姐到了日子後再去。”

王七娘子心中一算:七日?那豈不還有好幾日要等?”

她籲嘆一聲:“這種時候最是難熬了。”

她一向很容易感同身受。

“我最受不了的便是這個。好好壞壞說得玄玄乎乎,叫人每天都在想它,旁的什麽事做不了,忐忑不已、寢食難安,真是難受極了!”

“哪有什麽難熬的?”

那戴著佛珠的美婦一聽這話,頓時又駁道,“崖邊寺的僧人都說了子嗣一事急不得,那不知所謂的山靈難道會有能立竿見影法子嗎?到時只怕又是一通蒙混過去的胡言亂語,想想就覺得晦氣!”

她環視眾人,微嗔地睜大著美目:“今日在這兒的,有一個算一個,誰都不準再去山靈廟。”

似還不解氣,她又哼道:“這也就是在陸府,若換成在司馬家,我早就將那個把山靈廟說給郡主聽的的碎嘴子拉出來、重重地罰了!”

說完,她看向身旁的陸品月:“太孫妃,您說呢?”

陸品月笑了笑。

她早就知道這美婦。

黃緗兒。

司馬家家主的續弦,出身平平,但因實在貌美,又是老夫少妻,極受寵愛,故而這幾年頗養出了些說一不二的性子,若是不順了她的心意,便是對著再不應得罪的人,甩臉子的事也是時有發生。

雖然心中不屑這般既無涵養也無智略的人,但陸品月卻也不能放棄任何與她交好的機會。

畢竟,這種性子的人,可是最適合拿來利用的。

“我初來乍到,對此間事物還不熟稔。但既然連河東陸氏都對那位神僧如此尊崇,想來是不會錯的。還望娘子引著我,讓我也一定去向神僧拜上一拜。至於……”

溫婉輕緩地對著司馬家的主母說完,陸品月又望向陸扶光:“至於……扶光郡主,想來是常年受長公主疼愛庇護,少經世事,容易被世俗閑言吸引,也是難免。還望郡主日後警醒,時時遵循正道才是。”

站在了有理的一方,看到陸扶光錯處,陸品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壓著小郡主的長輩做派。

但她的語氣溫和,又全然是一副在為郡主著想的模樣,叫人挑不出毛病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小貴人輕聲地開了口。

看到陸扶光聽訓後悶悶垂下的眼睛,陸品月堵了大半個夜晚的胸口總算通暢了些。

但接下來,事情卻又出乎了她的意料。

只見小郡主思索著道:“既然山靈廟有如此大問題,那便不該放任不管。皇祖母前不久剛派官吏南巡肅清野廟,我們自然也該效仿著盡一份力。”

說著,小郡主看向眾人。

“不如,六日後我們隨著柳善姐姐一同過去,聽聽山靈廟究竟會說什麽。一是防著她盼子女心切、被山靈廟廟祝的三言兩語誆騙過去、做下糊塗事,二是……”她壓低聲音,靈眸輕轉,“一旦他說出的話不能令人信服,我們也可借這個由頭,在廟裏鬧上一番!即便不能將它徹底鏟除,也能狠狠地殺殺它的氣焰,等它欺世盜名的事情傳開了,會去那裏求拜的百姓自然也就少了。”

說完,小郡主便看向顯然有些意動了的司馬家年輕主母:“我聽說您手下有一支訓練有素的娘子護衛,帶出來排場十足、威風凜凜。”

她邊說,邊拉住美婦人那只戴著佛珠的手,輕輕地晃了晃:“等那日,您將她們都帶上吧?”

從陸扶光提到要去大鬧一場起,陸品月就在心中直呼荒唐。

大梁的太孫妃在旁人眼中一向嫻靜淑良,絕不能與這無禮的猖狂事沾上一點!

但小郡主轉過頭就殷殷切切地對她道:“太孫妃也同我們一起吧?”

她露著圓圓的小酒凹:“我從沒做過這樣大膽的事,也不知道皇祖母聽說後會不會訓斥我。萬一真的挨訓了,有堂嫂陪我一起,我就不會那麽害怕了。”

小貴人眉眼彎彎,親昵地連“堂嫂”都叫了出來,任誰看都像是在說不必當真的玩笑話。

可這卻又刺兒似的紮在了陸品月心裏。

她如何能為陸扶光擔錯?

她與陸扶光的不同猶如霄壤之殊,陸扶光即便犯下比她重千倍萬倍的錯,也只會被女皇戳戳額頭、笑罵一句“你呀,萬不可再如此了”,而換成是她,卻定然會被活活扒下一層皮。

妒忌與不甘頓時沸騰起來,可即便被燙得滿喉潰爛生皰,她也只能將其生吞咽下。

眼前最迫切重要的,是不要蹚進陸扶光去山靈廟撒野的這灘渾水。

可還不等她再借著身子不適將此事推脫掉,那位司馬家的年輕主母就拍了拍小郡主的手,自說自話地定下道:“太孫妃與我們一道正好。等我們在山靈廟大鬧一場後,便立馬乘車往崖邊寺去,借神僧的佛光,祛祛在野廟中沾到的汙穢氣。”

她看著陸品月:“太孫妃剛剛不是說要我一定帶您去崖邊寺嗎?咱們就定在那一日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